瓜州与敦煌
投稿时间:2019年04月19日 投稿人:abjay5566
如果有人问我:“关于丝绸之路,你对哪一段最感兴趣?”
“河西走廊”,我会回答。
如果继续问:“是什么引起了你的兴趣?”
我不会说,是伟大的莫高窟和独特的戈壁景观,因为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会如此回答。而我只会告诉你说,“因为那里有一个地名,听起来就很甜。”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讲给我的,他生在河西,长在河西,是一个风趣的佛教徒。事实上,他对莫高窟极其着迷,甚至花费了大量时间,来研究这份难得的瑰宝。但他也知道,敦煌和莫高窟并不孤独,因为河西走廊,是佛的净土。
至于那个“听起来就很甜”的地方,其实听起来也很好吃。一开始,它叫作“安西”,意思是安定西陲;直到唐朝时,才首次使用了现在的名字——瓜州。
显而易见,瓜州的得名与瓜有关。相传,这里出产的瓜又大又甜,深受丝路上来往的商旅喜爱。不仅如此,小动物们也对其青睐有加,狐狸们为了饱食这种美味,甚至将整个身体都钻进瓜中,就连长长的尾巴也不会露出来。
如果从地理的角度来看,就会知道这种传说并非全无根据。地处沙质戈壁绿州之中,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加之这里的沙性土壤非常适合沙漠原生植物生长。经受过“大起大落”的西瓜含糖非常高,就像跌宕起伏的人生,回忆起来自然别有一番风味。征服了天下的唐高祖李渊,却被此地上贡的瓜所征服。我们或许可以想象那图景:唐高祖如何边吃着瓜,边责令属下的大臣,将此地由旧名改作“瓜州”。实际上,这里曾是敦煌郡的一部分,而敦煌郡也曾叫作瓜州。也是唐朝,将现在的瓜州地区从敦煌郡中分离出来,并把这个可口的名字永远刻在了它的记忆之中。
朋友建议我:“如果去河西走廊,一定要去瓜州”。
“好”,我答应他。
想起旧时的这个诺言,于是,离开张掖后,我没有直奔敦煌,而是先去了位于其东北方的瓜州。瓜州现今是一个县级政区,与作为县级市的敦煌同归酒泉市管辖。我们一行人临近中午了才从张掖搭车出发,约500公里的路程,到达时恰是傍晚。吃过晚饭后,趁天还没黑,便径自上街走走,和当地人闲谈几句。街道是常见的县城摸样,破破旧旧的,却充满着烟火气。一位老者听我们操一副外地口音,便与我们攀谈起来。没说两句,立马强烈推荐道:“一定要去榆林窟看看”。他说,那里的佛像、壁画,一点都不比莫高窟差。其实,我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去参访榆林窟。
回到住所后,一行人边确定了行程,边与向导约好明日的出发时间。
第二天一早,坐上事先联系好的车子,我们就向着目的地进发。途中路过已经十分残破的破城子遗址,相传玄奘西行时曾到过这里。
由于瓜州县城到榆林窟只有75公里,很快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未及走近,便看见榆林河两岸的崖壁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众多洞窟。从向导的介绍中,我们得知,榆林窟又叫万佛峡,1961年被国务院首批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因为建造时周围布满了榆树林,因此而得名;而它也带给了在它旁边淙淙流淌的河水以名字。
因为保护文物古迹的缘故,开放的只有东崖,西崖并不对外开放。当我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内心都平添了不少遗憾。但很快,我们的注意力就被完全牵走了:全身金箔敷就的弥勒菩萨灿然如新,庄严雄伟;神态各异的罗汉,上身前倾,张口瞠目,不怒自威的神情,活灵活现。丰富的壁画多为唐代至元代的作品,有场面宏大的巨幅经变图,形象生动的单幅佛像画,用以装饰的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还有一定数量的当时社会生活、生产、科技等现实画面。这些开放的洞窟足已让世人领略它的魅力!
向导说,虽然从洞窟形式、表现内容和艺术风格看,榆林窟与莫高窟十分相似,可以说是莫高窟的姊妹窟。但榆林窟最大的特色,就是保存了许多西夏风格的密宗造像和绘画,这是莫高窟所没有的。这需归咎于特殊的历史原因。瓜州一带,曾一度置于西夏的管辖之下。而西夏的统治者崇信佛教,民间尤其盛行密宗,存世的黑水城文书中,就保存了很多相关文献。西夏的佛弟子们按照他们的艺术风格,营造石窟,为榆林窟增添了许多精彩。这一时期,也是榆林窟最兴盛的时期。
从北魏起就开始不断开凿的榆林窟,因为风沙的侵蚀和人为的破坏,唐以前的壁画和造像已所存无几,令人遗憾。但修复工作也在积极地展开着,相信有一天,那些受损的佛像能重新恢复往日的光彩,而西崖的石窟群也能早日张开怀抱,向世人展示它的精美与神圣。
拜别榆林窟后,时间还早。因此众人决定,直接向莫高窟进发。其实,之所以说榆林窟和莫高窟是姊妹窟,除了艺术特点上的相似,还有距离上的相近。它们就像是两个并排禅坐的僧人,在西北广袤的土地上不动声色。莫高窟始凿于十六国时期,前秦建元二年(366年),僧人乐尊路经此山,忽见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便在岩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此后法良禅师等又继续在此建洞修禅,称为“漠高窟”,意为“沙漠的高处”。后世因“漠”与“莫”通用,便改称为“莫高窟”。
莫高莫高,仿佛在规劝着世人,且莫自视甚高。
奇怪的是,莫高窟虽然比榆林窟更早开凿,却比榆林窟保存更好。据向导介绍,目前莫高窟所存最久远的佛像,建造于北朝时代,比榆林窟所藏要早二百年。或许因为它更靠近戈壁深处、问津者较少,这也是为什么,它的开凿,只持续到元代就结束了。一直到清代,榆林还在不断的开凿,而莫高窟却被封存在风沙之中。当它重见天日,却遭到了斯坦因等探险者的破坏。历史学家将其归罪于清朝晚期政府的腐败无能,致使西方得以成功列强侵略中国。莫高窟藏经洞文物发现后不久,西方探险家接踵而至,以不公正的手段,从当时看守洞窟的王道士手中,骗取了大量藏经洞文物,致使藏经洞惨遭劫掠,大量文物流散海外。我们一方面感叹于破坏的严重性,一方面也深切地体味到无常的力量的无处不在。
今天,莫高窟在得到保护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美丽回报给世人。当我们走近观看一座座佛像、一幅幅壁画时,我们会发现,不同时期的佛像都有着不一样的形象。从发型、衣饰到五官、体态,每一代人,都在按照自己的风俗习惯和族群特征,塑造佛陀的形象。佛陀容许人们这样做,因为仁者护佑众生。观世音菩萨曾发愿道:如果要度一只蚂蚁,我就化作蚂蚁的形象;如果要度饿鬼道众生,我就化作他们中的一员。这也让人联想起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当他去五祖弘忍座下请求出家时,在场的其他人质问他:“獦獠(时人对岭南人的蔑称)岂能成佛”?他回答道:“众生皆有佛性”。
正如敦煌,这个更多地被称为“沙洲”的地方,古人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这里“愁云惨淡连荒漠,卷地北风吹雪落”,满眼的萧索。的确,地处疏勒河、榆林河等河流冲积形成的绿洲上,瓜州的水源要比敦煌丰富许多。但这丝毫不影响敦煌孕育万众瞩目的文化成就。古来的行者们,用他们追求真理的足迹和表达思想的独特方式,将这两地联系在一起。因为在他们看来,瓜州与沙州都是净土,没有界线和差别。它们本来一体,难舍难分。
在今天我们回顾历史,一点点写下自己的思考。有时也会想:历史又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呢?它会接受我们赋予它的,诸如断代之类的分类方式,并以某种标准也把我们重新分类吗?这不是需要回答的问题,我只是希望历史能够像古贤者对待瓜州和敦煌一样对待我们,让我们彼此平等,彼此无争。而那些在历史的风尘中逐渐泯灭的一张张面孔、一尊尊佛像,以及曾经辉煌的一切,似乎都提醒着我们: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但直到我们的车驶离这片土地以后,我们一行人才突然有人想起来:竟忘了尝一尝瓜州的瓜!
而这想必是那香甜的地名要留给我们的一份悬念吧。如此一来,我们就会永远地惦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