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芎遗韵初探:一座芬芳千载的浙东名山
投稿时间:2018年05月30日 投稿人:章抱苦
万历绍兴府志兰芎山图
万历新修上虞县志兰芎山图
清人金寿萱曾讲:“虞山最着者四,兰芎、东山、萝岩、凤鸣。”我不知金进士所持是何标准,亦不知兰芎山何以名居第一,但不可否认的是,兰芎山作为虞邑名山,确实文化灿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比如我国早期的地理典籍《水经注》就已对它作了明确的记载,且介绍甚详。
“邑西诸峰恣幽邃,一峰飘渺名兰芎。”兰芎者,是为兰与芎的合称,古人说“芎山兰气”,是否实指山芎犹未可知,二者都是香草,也许只是兰香似芎而已(元丰八年时有上虞乡领兰芎里,惜不知成名时间);又因“山前山后植幽兰,香引晓风时芬馥”(钱纯句),所以早先叫“兰风山”。除此之外,《嘉泰会稽志》还有“兰穹山”的说法,穹者,高大也,是因山势孤危,望之若倾,故名。
兰芎山在县(丰惠)西北二十五里,属十都,即今梁湖境内。北接龙山,东依金钗山,更向东则有兰阜山,直下为倪子岙,山麓称兰蕋山,西临曹娥江,靠近梁湖堰,木石灵秀,舟楫通达,占尽山川之利。相传王方平曾垂钓于此,葛玄亦在此得道,两位神仙冥冥交会在这座山中,加之幽美的古刹福仙院坐落其间,自然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觅迹寻踪,登临感赋,兰芎之名,便这样不胫而走。然而历史就是这样,兴久必废,废久必兴,随着兰芎周边及自身各种情况的改变,一座名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化成了一种记忆。
幸运的是,如今在各种史料典籍中依然流传着许多歌颂兰芎的诗句,如道光二十二年(1842)上虞学者谢聘所辑《国朝上虞诗集》、光绪七年(1881)上虞知县徐干所辑《经正书院小课》、光绪八年(1882)徐干所辑《上虞诗选》等,另外,上虞县志及其它史籍古本也收录了部分佳作。当然,因为笔者史料匮乏,能力有限,这也仅是冰山一角,但就在这些残篇遗韵中,已有大量对当年旧迹的描述,从中我们或许可以探寻到它之所以称盛一时的原因。
站在新的历史节点,重读兰芎山的诗句,我们也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为此,笔者掇拾一二,列为四个方面,试探兰芎之美,以作抛砖引玉。
一、赖以山川之利
“兰岫孤危势若倾,斜延西北众峰擎。一江襟带洪涛撼,三岭迢峣驿路横。仙药灵苗幽客采,禅林孤塔夕阳撑。方平垂钓今何处,四望低徊无限情。”这首七律题为《兰芎山》,作者曹官俊,《上虞县志校续·选举表》载其为光绪十一年(1885)拔贡,遂又考当年的“浙江拔贡朱卷”,始知曹官俊,字个臣,号竹轩,其三十三世祖为曹盱,后自曹江迁至十都象山一带,是为皂李湖开创者之一曹廷洪的后代。他在这首诗的前二联中对兰芎山的基本形态和地理位置作了详细介绍:一山孤危,众峰拱峙,娥江流经,驿路穿行。
众所周知,随着河道环境的变化,兰芎山下的驿站曾多次发生变化。考《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十二》:“元置百官驿于此……驿旧在兰芎山下。”元大德时百官驿坏于江涛,迁至县西;明初复移至旧址,改置巡司,旁有曹娥驿,嘉靖间因江潮西徙,知县移曹娥驿至江口,为东路发脚之地。此诗为清人所写,应是指江口的曹娥驿;而谷肇寅(优廪生,唐煦春版《上虞县志》总校)在《兰芎山访宋隐士王方平垂钓处》中有一句“渔歌出渡头”,是为梁湖渡(县志载梁湖渡“西接会稽,在曹娥庙前”)。一驿一渡,俱在兰芎附近,则当年此地人流之盛,可想而知。另据《万历绍兴府志·山川志》记载,兰芎山磴道(登山的石径)凿于宋绍兴年间,磴道的建造为进山交通提供了更大的方便。金寿萱(寄籍历城,道光二十七年(1847)中二甲赐进士出身)诗云:“梁湖买道上兰芎”,是为印证。
除了地理交通,兰芎周边及自身的优美景致为之增色不少。胡浚(字希张,号竹岩,康熙五十九年(1720)举人,后举博学鸿词,知淆川县)在《兰芎山》中写道:“驿西沽酒去,渺渺布帆开。”像诗人这样持酒登山,看江上千帆竞渡,云水苍茫,岂不妙哉!换作冬季,还能看到曹恒吉(字可久,号曹江,增广生)“涛卷寒风千尺雪,晴开大海一天霞”、钱寿祺(清人,失考)“西望娥江银浪涌,雪花飘蜃鼓轰雷”等诗中描写的娥江雪景,可谓壮美无比。“芎山兰气满瑶台,磴道盘纡渍绿苔”,沿着曲径进山,除了能闻到香草的浓郁芬芳,还能看到“野桃千片飞”(刘传锦,清人)、“泉流终日响”(陈绾,进士)、“日映枫林赤”(吴爚文,监生)、“芦花飞似雪”(徐承宣,进士)等四季不同的自然景观,尤其“兰芎烟雨”之胜,仿佛置身画中,的确不失为一处绝佳的旅行圣地。
二、能生灵药芳草
“药苗浸碧初含雨,香草舒青旧笑风”,兰芎是灵秀之山,常年盛产灵药芳草,尤其以苍术、白术闻名。县志在兰芎山福仙寺下录有罗坤的一首五言长诗,罗坤,字宏载,号萝村,生平不详,考嘉庆十八年 (1813)钞本《偁山偁心寺志》称康熙时举博学鸿儒。他在揽胜之后曾发出“至今地脉和,年深产灵药”的感慨,可见此山在前人印象中确系有名的草药产地。
《上虞县志校续·食货志·药之属》明确记载有“(术)出兰芎山者佳。”清初在此修行的高僧释源润在他的《山居》诗中则有“把锄树下掘黄精”的生活记录;而诸生曹章亦有“摩崖寻古迹,荷锸劚灵根”的躬身体验;乾隆己亥举人、甘肃知县王熙在《游兰芎山》曾经“劈石采紫英,汲泉煮黄独”;乾隆丁卯武举人徐之骍则有“仙客名山俯钓台,芎花芝草近蓬莱”的赞叹……苍术、白术、黄精、黄独、芎花芝草等均可入药,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品种,因而采药人络绎不绝,自然无形之中增加了兰芎山的人气的名气。
一山产药,可以救济百姓,天下以产药闻名的山岭很多,也许当年的兰芎山就是因为能生灵药芳草,所以像“仙山”一样为附近的乡民感恩、尊重、守护。当然,除了产药,兰芎更以兰花着名,王熙云:“四面栽幽兰,顿成万香谷”,可以想象这种漫山芬芳是多么的震撼,身处这样的“仙境”又是多么的令人陶醉呵!钱寿祺称此地“芎山兰气”,诚不我欺也。
三、留有遗迹传说
《钦定四库全书·水经注·卷四十》:“丹阳葛洪遁世居之,基井存焉。琅邪王方平性好山水,又爰宅兰风,垂钓于此,以永终朝。”这里提到的葛洪系三国时“天师”葛玄(字孝先)之后,世称“小仙翁”,《嘉泰会稽志·卷九》援引旧经,也作葛洪;但据县志自证,在此修炼得道的实为葛玄,世传有误。考《经正书院小课》所录清人作品皆称“葛元”,是因避康熙皇帝(玄烨)名讳,以“元”代“玄”,实则也称葛玄。而另一位王方平,在葛洪所着《神仙传·卷三》有详细记载,称其名远,字方平,曾举孝廉,后弃官入山修道;而在南朝沈约所着《宋书·卷九十三》则称“王弘之”,县志也称弘之,实为同一人。
葛玄与王方平俱为高士,相传都做了神仙,“钓矶余古木,丹井认荒苔”,探寻仙迹自古为文人墨客钟爱之事,而兰芎山恰恰流传着两位神仙的诸多遗迹。
徐承宣《兰芎山访宋隐士王方平垂钓处》云:“把钓亦风流,兰芎托兴幽……风雨一竿竹,烟波三石头……”辑者徐干在诗后以小字注道:“虞江有一处名三石头,宏之垂纶处。”“宏”字也是避讳,王弘之钓鱼的地方叫“三石头”(《水经注》称“三岭”),大概当时在兰芎山麓一带,遗迹具体不详。王氏垂钓处在古人诗中常有提及,如商盘(字苍雨,号宝意,雍正八年(1730)进士)就在诗中用“胜地殷勤不厌探,琅琊隐迹隔烟岚”表达了自己多次探求钓台遗迹的事情。
上得山去,则多为葛玄遗迹。“兰芎山势峙终古……道是中有仙子宇。仙人去后迹仍留,洗药池边水自流……”光绪八年壬午恩贡钱纯的这首古风诗是在寻访葛玄旧居后所作,长达二十余句,尽诉访古之趣。《万历新修上虞县志·舆地志》在介绍兰芎山时罗列了三处葛玄遗迹,即“石鼎、丹灶、丹井”,查其它典籍,所述遗迹基本相同,无非多了丹室、药池等说法,今福仙禅寺内所存古井相传即是葛玄所留。
但毕竟年代久远,遗迹斑驳难辨,光绪二十三年拔贡胡舜封遂发“可惜我来迟千载,井泉已漉炉火空”的感慨,而这种因为相隔了遥远时空以致痕迹芜没的美,甚至比保存完整健全的古迹更有魅力,更能激发起人们探寻歌咏的兴趣,而这也正是兰芎山的魅力所在。
四、深藏清凉道场
从《万历绍兴府志》所录《兰芎山图》我们依然能看到兰芎山福仙寺旧时的风貌(府志与同一时期的上虞县志所录《兰芎山图》有些坐标不一致)。
兰芎山曲径幽深,梵音清澈,半山有塔,山顶有寺,塔名“兰芎塔”,寺名“福仙院”,《清初两浙诗僧研究》也称为“兰芎寺”,即今福仙禅寺所在之处。可惜旧寺与半山之塔毁圮已久,像徐自信(字斯未,号半坡,诸生,雍正乙卯应博学宏词)所说“兰芎一万丈,峰半着浮图”的气势已然不存,“云转四时依古塔”(陈绾,字用章,号蒲州,嘉靖癸丑进士,刑部郎中)的美景也已不再,唯有新建的寺庙尚在深山之中,诉说着辉煌的历史。
据史料记载,元大德七年,释克文修葺古寺后刻立《上虞县兰芎山福仙禅院之记》,碑记作者任士林,字叔实,号松乡,曾职教上虞,后为安定书院山长;书者赵孟頫,字子昂,号松雪道人,系一代书法巨匠。可惜今所存拓本已读不成句,县志亦佚字较多。考《松乡集》有《兰芎山福仙禅院记》,经与拓本比对,基本一致,文中详细介绍了福仙院的命运,本寺于唐咸通八年由操禅师辟庵为寺,两棵杉树直立于山门之阳,形如宝塔,颇具古意;元至元时,道顺改作法堂;大德五年冬,克文与弟子捐衣募银,重创佛殿。因建寺以来从未立过金石,所以毕工之后专门勒石留念,碑高五尺余,广二尺余,是为福仙院有史可考的最早石碑。
据《上虞县志校续》记载,明清二朝,福仙院又经历五次复兴,可谓命运坎坷。相传其间乡贤倪元璐曾苦读于此,并留有“山深鸟语皆成韵,昼静僧房半是云”楹联和《兰芎山募缘石刻》书法作品。其实,像倪元璐这样的书法大家在兰芎山和福仙寺遗墨很多,可惜没过多久,释源润就在诗中发出“断碑苔护前朝字”的感慨,其后胡舜封亦在《拟徐宏泰虞山十二咏》中记录了当时的状况:石碑残缺,嵌在佛楼,而读书处只余片席,令人唏嘘不已。
据《浙江图书馆藏拓片目录》显示,明末文学家王思任曾为《上虞兰芎山福仙禅寺免役碑记》书丹;另据《上虞诗选》载,山前还有明代书画家董其昌手书石碣(举人王熙有诗云“幸有董香光,遗碑尚可读”)以及作者失考的摩崖石刻,已不知详情。此后,乡贤王望霖似亦有碑记,在今福仙禅寺大雄宝殿西南不远处。
虽然今天的福仙禅寺因山道崎岖,已经人迹罕至,寺中也未见有僧众修行,但在古代,福仙院法脉昌隆,梵唱响彻山野,是虞邑少有的修行圣地。诗僧释源润,号白先,住兰芎福仙寺,着有《山水音》一卷。他有一组诗名为《山居》,被收录在《经正书院小课》,里面详细记述了自己的山居生活,从中也可以看到当年僧众在此修行的日常状况。“风吹松子打柴扉,为报山前新蕨肥”“梅子酸时蕉叶大”“携筐坡下采溪芹”“涧水汲来连月煮,火炉芋熟带皮餐”……僧人自给自足的生活很接地气,饶有山僧清趣。胡舜封曾云“犹有老僧拾橡栗”,金寿萱则见“僧从鸟迹穿云出”,张辉(明人,字士素,号岫云)写道“僧常伴客静看山”……这些描述都很有画面感,使人如临其境,可见当年的福仙院确实无比静美、清凉,令人心向往之!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兰芎山不仅留下了神仙的传说,也留下了清净的道场,留下了无数美丽的诗篇。正如曹官俊